从我到ICU开始,已经72个小时。
我想,这一段时间已经足够看到每一个家庭的不幸与幸运。姥姥甚至是一个比我还要容易觉察的人,只是我从前丝毫没有注意过。她很敏锐地察觉到负责她的男护士有一些跛脚,也能迅速察觉到哪个护士回更好一些。那么我,趁着她睡觉的时候,我也写一写我所看到的。“有机会在ICU”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在ICU。只是,作为一个有时间观察的人,这倒是第一次。这三天来了三位病人,两位是术后,一位是肠梗阻。后者是昨晚来的,我动了我的地铺,而灯一直亮到了白天。我似乎是一点多睡熟的,四点半听到了某个检测仪的红灯警报声醒来。姥姥的指标很正常,只是身体没劲儿。她很不愿意听报警的声音,只要是血压有问题亮了黄灯或者红灯,她就会要求再测一遍,测完了就摘下来放松一下,半个小时之后再戴回去。因此,我们这边的机器安安静静,比起ICU里此起彼伏的响声让人安心许多,只少不会被告知“通知家属”。在我来的第一天,有一位病人被告知了“通知家属”。家属们三三两两地过来,去缓冲病房围在病床边上。我无意窥探他人的隐私,只是好奇地看了一下,却的确震撼到了我。更像是路边的一瞥,又一瞬间扭过头去,默念一声安好。两位术后过来的病人,家人们哄着换药、卧床,两天之后都去了普通病房。看着病床推出了ICU的病房进入了缓冲区,我也希望这一天快点到来。灵魂边缘:形形色色当然,这里或许依然是所有病房中死亡率最高的一间。生与死在这里是被多次审视的话题,偶尔看看姥姥无神的双眼,我很担心是不是在想一些奇怪的东西,但我又不好问,只能说“开心点,使点劲”。同一排那头住着以为广东的爷爷,刚做完手术,在ICU愈合伤口。他在的那段时间,早上五点一定吵醒所有人,以及曾当着护士的面踢掉了被子,说自己被子没被盖严,自己脚凉。每天白天,我们所有人就是听老人和他两个儿子吵架。有一次路过他床边,听到了一句字正腔圆的“扑街”。现在他已经去了普通病房做恢复了。广东爷爷对面,隔着总服务台是一位新来的爷爷,经常拉上帘子各种大哭,响遏行云,整个ICU都在安慰他。字眼里都是“死了算了”和孩子们、护士们说“死了干啥啊,活着多好啊”。靠近我们这一边,陪床的有一位人很好的阿姨。她从来会和护士一起收拾老人的各种事务,也基本上只有她一个人,说话也是细声细语。不过,今天她似乎崩溃了,因为病人经常把自己的针和氧气管拔掉说自己没事要出院,让她治疗,嘴里便念念有词。虽不至于响遏行云,但是让陪床的阿姨三天没有睡觉了。一时间我觉得我很难解释,每次听到这些声音,我和姥姥便默默对视,我想姥姥应该能感受到我眼神中的感激。姥姥一定是见得多了,我还感觉有一点不可思议。教师?医生?第一次触动我的,就是很多人好说歹说就是不听的劲儿。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医生活着家属对待这些耄耋之年的老人会不会像我们以及家长对待学生一样。第二次让我有这种想法是医生们在系统上刷题的时候。可以说我们的操作都极其熟练,他们在为病人换液、护理、测血糖、量体温的短暂间隙再总服务台聊天、刷题,有时候也开个玩笑。有时候我看着仪器上的红灯闪烁,他们还在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我多少有一些着急,甚至是愤怒。忽然间我想到了三院里给我抽血地那个男护士和那位协和毕业的医生。他们的眼神出奇地冷静,面对我这种血压极高却原因不明的患者保持着学识上的冷静。许是我当时把自己看低了,抑或是我现在把自己看高了,那时我感觉是“佩服”,而现在却充斥着不解。再比如,ICU的病人被认为是“需要抢救的人”,他们往往插着导尿管。姥姥用微弱的声音说过几次,能不能把裤子穿上,护士略带玩笑地说,“来我们这儿都是不穿衣服的,您这身上还有伤呢,先晾晾,养养伤,等病好了着啊!”听起来似乎没问题,又似乎有问题。你可以理解,但是从自我的角度,这并不值得赞同。或许这才是很多“无可弥合”的矛盾的起点。我开始审视自己的教师身份。我想我对学生也是如此,只是我见到的学生不够多,还没有多到让我们既麻木又冷静,既敏锐又沉着。我想我本能理解我们相似的工作,毕竟杏林与杏坛,听起来也相隔不远。亲缘?回到那位广东的爷爷。他曾经是一个知识分子,大概几经辗转来到了秦皇岛。他的两个儿子都很高,虽然眼见得变老,但是依稀可见当年的气质。他们算是家属中最不客气的一派,和病床上的老父亲直接激烈地交锋,最后老人哑口无言地乖乖听话。那么那位很和气的阿姨算是另外一派,直到她终于忍不住快要崩溃了,她的妈妈才终于安静了一下,与她对峙。隔壁的隔壁床,是一位比较年轻的奶奶,父子二人陪着。她因为年轻,即便身体反应更严重,但是力气恢复的很快。他的孙女来看过她一次,聊了一会儿便是奶奶看着孙女玩手机。而昨天来的奶奶,今天她的孙女也来了。她一直默默站在奶奶的旁边,稍弯一些腰,抚着奶奶的膝盖,一直注视着奶奶。凝视着她的奶奶鼓胀的肚子,带着氧气罩艰难地呼吸,片刻,她转过身去,用纸巾擦了擦眼睛。这像极了我高中时去看姨姥的时候。彼时的她老人家费力地喘着气,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我静默地站在旁边,想喊一声“姨姥”,但是不知道是囿医院充斥着酒精、碘伏气味的空气,我终究颤抖着嘴唇,却没能说出声。我和姥姥就和谐的多,似乎和在家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就是三餐吃什么,聊聊天。今天晚上,我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问姥姥要不是要听听戏。没想到上来就是一大串:“梅兰芳的《宇宙锋》《霸王别姬》,要么《四郎探母》《武家坡》也行,这都是好戏。”在说这话之前,医生们刚刚围过来检查她70/40的血压。忽然想起,姥姥也是听过马连良唱戏的人,并且评价是“也就那么回事儿”。那么没有《空城计》似乎也理所应当了。ICU的实际生活ICU的生活比朋友圈里面惨淡得多。事实上从我下火车到此为止,大部分时候是在矛盾与担忧当中的。从下火车开始我便没有进过家门,直到现在。本来想的是下午让一位亲戚过来,我可以抽身休息一下,去看一看养老机构,可又在这种事情上无可避免地起了冲突,我也无可奈何,观念有别且相去甚远,加之我脾气又大,我也无法交流。“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可以说现在我就是这班境地。也和姥姥开心地聊过未来的安排,忽然想想,二胎政策还是有好处的,为孩子考虑的话多少会减轻未来的负担;这并不是我要逃避现在的责任,或者埋怨什么。不过,姥姥更希望我能“把她的价值放到我的身上去实现”,去“回报社会”。所以我想我无法忘记我所承担的家庭的责任,这也是理所应当的;我也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回到属于我的讲台上,我还是一名教师。下午的时候,去洗手间的路上看到了父子陪床的父亲。他问我:“你们家没人替替你吗?”我笑了笑:“没有,我们家就我一个。”他也笑了。转身,片刻后,我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凄凉。慢慢地,我被自己的笑安慰到了。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推荐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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